听说湖上铺上了柏油路,我有些兴奋。
“湖上”是长白山中一个自然村下属的自然村,岁数大的人叫它天桥五队,距天桥村部有八九公里。人们把山谷中大一点的水潭叫做湖,山路经过湖的地方凸起一个陡坡,陡坡之上的地域为湖上。
多年前的湖上因交通不便,曾是一个神秘的所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国营热闹林场把伐区移到湖上,因运材这里拓宽了路,湖上那寂静的山谷才第一次新奇地回应着大解放的喇叭声。但那时的路只是汽车的运材路,过了运材季便不那么好走了。
那个冬日,雷场长找到我,说湖上伐区缺个现场员,决定让我去。现场员就是负责伐木现场的指导监督,也算美差。
太阳像面镜子,虽然在天上悬着但气温零下三十多度,走出房门,寒气逼人,不一会儿就觉得周身被冻透了。我坐上场里的运材车,在过了大湖不远的地方拎着行李下了车,路旁有三间简陋的作业房,工友张国新在门前微笑着迎接我。
在湖上那个地方我跑了两个多月伐木现场,虽然有些苦,但真正苦的还是那些包林班的农民,在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里伐树、串坡、集材、归楞,还干得周身冒汗。我和他们相处得很好,似乡亲,如兄弟,那情感好纯朴。我最大程度的给他们行些方便,我总想着几年前我也是农民,他们就是曾经的我。
在那个冬季将要挥手告别森林的时候,我离开了天桥湖上,此后,再也没有踏进那条在我记中满是寒意山谷。
集安的春是从鸭绿江畔那第一枝鹅黄的连翘开始的。春的脚步由近及远,由低到高丈量着集安的大山。此时,喜欢跑山的人“春心萌动”,不舍每一缕春光。每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跑山的人们肩上扛着,身上背着,手中提着大袋、小袋纷纷下山了。农贸市场上便出現了嫩生生水灵灵的刺嫩芽、大叶芹、猴腿儿、山糜子、山乔麦秧,等各种山野菜。
因为高寒,天桥湖上的春天要来得迟一些。什么时候可进山采山菜,须得到山里的信息。
一日,湖上有电话打过来,说这两天山芹菜正当时,我便约三两亲朋好友起早驱车奔往湖上。
脚步踩着山泉的节奏,沿着山谷寻寻觅觅,也有些收获。从山梁上下来一壮汉,那汉子竟能叫出我的名字,并透露沟掌山芹菜成片。
我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到了山谷的尽头,山芹菜果然连成了片。当我稍喘了口气儿,伸出手去刚采几棵,忽然有了更重要的发现。山芹菜丛中静静地躺着半块手摇石磨,那石磨周身几乎长满苔藓,磨孔的中间伸出一朵亮晶晶的小红花在摇曳,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我。近处是一股时现时隐的山泉,重复着不知唱了多少年的歌谣。我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可耕种的土地,但为什么会有石磨呢?难道这里曾经是抗联的密营,那么这石磨就是抗联的遗物!
我为自己的重大发现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决定不去理会什么山芹菜了,把抗联石磨扛下山去。
石磨足有五十多斤重,是岁月,抑或是流水,把磨齿几乎磨平。我扛着石磨歪歪斜斜,走不上二百步就要歇一会儿。累得挺不住时,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爬冰卧雪的抗联,出现乡亲们冒着杀头的风险给抗联送粮食的背影,出现抗联战士摇着石磨双手……
终于,我把石磨扛到三里外里沟口。当我半躺在路边喘着粗气时,从公路的那一侧走过来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者,他一眼就认出我,张口就喊出了我的名字。老者叫丁培录,是天桥五的会计,我离开湖上四十余多年头一次见到他,他已八十二岁。
我和他说了石磨。他说我发现石磨的地方离“老岗”不远,从这里沿着老岗走十几公里就到了长岗,那里是抗联的根据地,杨靖宇将军当年就住在那个地方。
老丁说,满州国归屯之前,湖上是一个有着三百多户的大围子,乡亲们为抗联筹过粮,还送亲人参加抗联。杨司令带部队驻扎的遗址就在山角下。
湖上也是革命老区,曾为中国革命做出过贡献。
湖上有条山谷,叫爬犁道沟,是一条高句丽时期从岭后通往集安的古道,那年深秋,著名学者张福有曾顶着绵绵的细雨沿着遗址考查过。
老丁告诉我他还捡到过薛礼征东用过的一捆铁镞和几支铜镞。
老丁还说他八岁随长辈闯关东来到天桥湖上,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老丁还讲述了他父辈掩护过金日成将军的故事。
老丁真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驾车驶离开了湖上,望一眼那长长的远山,我想,这一片郁郁葱葱的大森林里还生长着那么多没有走出大山的传奇故事。(程伯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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